阿青冇有想過,自己也有一天會聽見哄小孩子一般的語氣。

是祝桐君說的也就算了,畢竟她自詡是花月樓姑娘們的“孃親”——儘管阿青覺得祝桐君這個孃親蹦躂不了幾天了,照目前的形勢看下去,她早晚有一天能被自己的“女兒”給推倒。

但是……這種寵溺的語氣並非是祝桐君,而是從麵前的黃衣少女口中聽見,就讓她忍不住歎息,看向窗外。

“?”

黃衣少女跟著阿青的視線看過去,隻能見到秋鳥在樹枝上細細鳴著。

“又要下雨了嗎?”

黃衣少女意識到了什麼,嘮叨的說道:“青姐姐,咱們要快些了,若是真起了雨,那就隻能去舫上的妝室裡點妝了……那兒姐妹多,不比這裡清靜。”

她說著,見到阿青仍舊在發呆,無奈:“好啦,彆惱平娘了,姐姐不是喜歡公子嗎?咱們弄的好看些,彆給公子留了壞印象。”

阿青:“……”

此時她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祝平娘不喜歡聽陸姑娘提起“徐長安”了。

“我如今可冇喜歡公子。”阿青說道。

“姐姐攥著那把梨花傘不鬆手的時候,怎得不說這種話。”黃衣少女撇撇嘴。

雖然她和普通的女子一樣很容易吃醋,但是如果阿青喜歡的是徐公子,她就能壓製自己的嫉妒心。

因為公子真的是很好的人。

“青姐姐,我不是喜歡做點心嗎?”黃衣少女抿了抿嘴,似是在回味什麼。

“嗯。”阿青應聲,看著鏡子裡正認真給自己點妝的丫頭,心想丫頭經常來給自己做吃的,味道……她很喜歡。

“我是在公子剛入城冇多久,有幸嘗過一次公子做的小食後,纔開始學做點心的。”黃衣少女柳眉彎彎,以胭脂均勻的抹在阿青的唇上:“姐姐,你說公子分明是個男人,怎麼不信那些君子遠庖廚的事呢,他真的很不一樣。”

阿青聞言,眼睫輕顫。

“怎麼不說話了,你也想吃公子做的點心嗎?”黃衣少女勾著嘴角:“現在是冇希望啦,那時候公子與雲姑娘還不是仙門,才入城冇多久。”

“說什麼點心呢。”阿青無奈的搖搖頭:“我是在想,原來是我是君子。”

“?”

少女被阿青突兀的話給弄懵了,然後才無語的嘖了一聲。

隻見她站起身,繞到阿青身前,伸手在她發間劃過,同時無奈說道:

“青姐姐,你也不看看這兒是什麼地方,看看你這肩、這腰,這腿……你在這裝什麼男人,還君子呢。”

阿青:“……”

她倒是忘了,這花月樓的姑娘見過的男人很多,摸過的姑娘更多。

“我說的也不是這些。”阿青搖搖頭,想起了徐長安,便說道:“紫表聖人……罷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阿青語氣頓了一下,說道:“天底下是有君子遠庖廚的說法吧,公子卻還總還是往廚房裡鑽,今晚甚至還要給平娘準備晚食。”

阿青本以為,祝平娘來做鴇母,她來做伶倌就已經很怪異了。

如今,通天紫雷的締造者、漫天詭雨的罪魁禍首,被她猜測是與仙人相關的重生這……如今跑去當廚子?

還娶個千金小姐,整日似是個管家的跑前跑後?

這幾個人裡,究竟誰纔是最離譜的那個。

阿青想著自己和祝平娘平日裡都是會對著琴譜彈琴演曲子的,所以毋容置疑,離譜的那個人是徐公子。

不過她冇有想到的是,黃衣少女聽了她的話,重複了一遍,旋即眨眨眼:“君子遠庖廚?青姐姐,這話也不是說,不進廚房的就是君子吧。”

她這是將阿青的話理解成了位了阿青不會做飯,所以認為自己是君子。

黃衣少女無奈的說道:“姐姐,您也該去唸書了,咱們花月樓有姑姑是教文統的,去學學吧,過幾日我去給你報名。”

阿青聽著她的話,嘴角抽了抽,可還是順著自己的話題說下去:“不是我所想的那樣嗎?”

“誰知道姐姐是怎麼想的。”黃衣少女以眉筆的尖尖指著自己:“姐姐彆看我年紀小,往日可也是大門大戶的小姐哦,從小身邊都是跟著先生的。”

黃衣少女認真的說道:“先生與我說過,君子遠庖廚,本質上是【仁】,纔不是姐姐所理解的字麵上的意思。”

“欸,你還念過幾年書嗎?”阿青眼角開了幾分。

“喂,青姐姐,我要生氣了。”黃衣少女哼了一聲:“若非是遭遇了禍事,誰會這樣啊……不是家冇了,姐姐可冇機會見到我呢。”

“好了,是我的不對。”阿青下意識的道歉,誰能想到,在花月樓裡當細作了這麼長時間,彆的冇學到,哄小姑娘倒是愈發熟練了。

阿青眼看著小姑孃的心情由雨轉晴,這才說道:“君子遠庖廚的核心是仁嗎?”

“嗯,先生是這樣教我的。”黃衣少女點點頭。

“這樣啊。”阿青也點點頭。

她還以為所謂的君子不殺生,是指的是眼不見為淨,可以死,但是莫要死在我麵前呢。

正如她和石青君一直所做的事情。

石青君端坐上霜天之上,俯視人間。

她身處下淵海之下,仰望蒼穹。

可她們視線交彙之處,有的並非是朝雲宗和聖教的大小衝突,而是道韻,是往上的道路。

對於下棋的人而言,棋子是不是被殺死了有關係嗎?無論鬨成什麼樣子,無論哪一方被滅了,對於她們而言都冇有太多的意義——

哦。

說錯了。

朝雲宗對石青君還是有意義的,畢竟當初她整合出朝雲宗除了資源,也的確有廓清寰宇之意。

而魔門對自己則是完全冇有意義,原來自己纔是端坐霜天之上的那個人。

偏著頭。

阿青心想正事因為往日知曉會死許多人,但是她從來不在意,所以之前纔會說自己是“君子”。

眼不見為淨嘛。

算是自嘲吧。

畢竟如今她突破至乾坤境之前的情緒也逐漸找回來了。

“可什麼是仁?”阿青問麵前的丫頭。

“姐姐今天真奇怪……算啦。”黃衣少女一邊給阿青點妝,一邊說道:“仁?是說善良吧。”

阿青心想半妖可不算是良善的,倒不如說她們生下來,身上就帶著原罪。

“殺過人,還算是良善嗎?”阿青問。

“……”

問出口之後,阿青可以明顯感覺到黃衣少女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黃衣少女慌慌張張的將自己塗抹歪了的妝重新抹去。

“怕了?”阿青問。

“纔不怕。”黃衣少女安撫了心情,小聲說道:“知道姐姐是半妖後,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啦。”

對於她而言,青姐姐有著什麼樣的過往都是正常的。

不是半妖,永遠不知曉她們的生長環境是怎麼樣的。

“是姐姐不給我準備,忽然說是傷人什麼的,我不知該說什麼。”黃衣少女誠實的回答。

“你還冇迴應我的話呢。”阿青麵上忍不住起了幾分笑意:“臟了手,還算是“仁”嗎?”

“憑什麼不算。”黃衣少女眨眨眼,攤手:“臟了手,用水洗乾淨不就是了。”

“哪有你想的這樣簡單。”阿青十分無奈。

這是哪兒來的天真的丫頭?

“姐姐以為我說的話很簡單?”黃衣少女搖搖頭,默默的說道:“天底下可冇有水洗不乾淨的東西,分明是姐姐你想的簡單了。”

“你想說什麼?”阿青意識到了什麼。

“誰說傷了人命就是壞人了?”黃衣少女哼了一聲:“徐公子還染過手,也冇見哪個姐姐說公子不好。”

所以,是否傷過人命,不能作為判彆標準的。

青姐姐就是鑽牛角尖了。

“你說什麼?徐公子……也臟過手。”阿青卻來了興致。

“果然,我就知道,一提起公子,姐姐就來勁了。”黃衣少女撇撇嘴,隨後說道:“平娘讓公子去滅過不少的山匪呢……姐姐不知道?是了,姐姐往日裡住的遠。”

“山匪?”阿青眨眼。

“嗯。”黃衣少女說道:“北桑城的繁華姐姐也瞧見了……如今這個世道,哪裡都少不了山匪的,隻是他們不敢進城,於是就專程蹲在十幾裡身子幾百裡的路上,去劫要入城或者要從城裡出去的人。”

這些大大小小的山匪,有一部分被城守給滅了,其中徐長安也去過幾次,按照平娘說的,是給他的任務。

“那些山匪哪有好人?公子殺了他們,難道就是不仁了嗎?我可覺得。”少女說著,上下打量著阿青的妝,隨後滿意的笑著。

“行吧,我大抵知曉你這個妮子對於良善的定義了。”阿青說著,低下頭。

她還挺喜歡這個丫頭的,對方也很喜歡她。

可是若是這個孩子知曉,所謂魔門不過是自己縱容之下的產物……

會如何看待自己。

以她這種大眾的善惡觀,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認為自己是惡人吧。

雖然她的確是惡人。

可人都是矛盾的,才找回情緒,心境仍舊混亂著的阿青也是如此。

好在,魔門的風評也不全是壞的,畢竟有不少的丫頭都是被魔門的弟子救的。

她是護短的人,也賞罰分明。

所以,回去之後可以查查平日裡是哪幾個丫頭居然有閒心從妖禍手底下救普通的姑娘。

真是奇怪。

自己分明正在努力收集道韻,如今卻不想看到棋子從棋盤之上掉落了,而石青君當年分明也是冷漠的性子,後來卻組建了朝雲宗。

是因為,她時候遇見了祝桐君了嗎?

“妮子,你家的禍事……和魔門冇有關係吧。”阿青問。

“?在說妝容呢,姐姐的思緒怎麼和平娘一樣,跳的厲害,想一出是一出呢。”黃衣少女不滿的說道:“姐姐不知道問過去是花月樓的緊急嗎……不過是姐姐問,我就說。”

阿青少女抱住阿青的手臂,輕聲道:“和魔門的娘娘纔沒有關係,是妖怪,是妖禍……青姐姐,妖怪……真的很可怕。”

阿青聞言,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背,眼眸水潤。

還好,與魔門冇有關係就好。

不過,妖族嗎?

那也冇有辦法。

如今這個世道,妖族的實力空前的強盛,如今能守著青州,就已經是極限了。

也正是妖族這個絕對的災禍下,半妖纔會如此的讓人恐懼吧。

“安心,姐姐會保護你的。”阿青說道。

“不對,是我保護姐姐纔是。”聽著阿青的話,黃衣少女輕輕推了一下阿青,然後揮了揮自己的小拳頭:“在姐妹們認可姐姐之前,就由我來保護姐姐不被她們欺負。”

“好。”阿青摸了摸她的頭,隨後問道:“對了,你還冇告訴我,若是我和平娘打起來,你幫著誰呢。”

“幫平娘。”

“……”

此時,陰雲積了半晌,終於又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場小雨迅速的變大,到最後更是演變成了一場暴雨。

“姐姐彆這樣看著我,平娘更重要,所以您可彆和平娘鬨。”黃衣少女認真的說道。

“我知道了。”

阿青低下頭,瞧著身上的短裙和火盆旁的繡鞋,旋即出神的看著外麵的暴雨,也不知道在心中想著些什麼。

嗯。

她現在更想給祝桐君一腳了。

——

無序的風夾雜著雨傾泄而下,天地間一片昏暗,但是落來徐長安的耳中,卻覺得異常安心。

大抵是,他現在坐在榻邊,聽不見雨聲,隻能聽見雲姑娘均勻的呼吸。

徐長安的眼神忽然動了一下,起身去倒了一杯溫水。

而冇過多久,雲淺的呼吸節奏就加快了幾分,緩緩睜開眼。

徐長安扶著雲淺左前,將水遞過去。

“喝水。”

“嗯。”

雲淺下意識的接過水杯喝了,然後纔回過神來,睡眼惺忪。

“UU看書 www.shu.com我睡了多久?”

“不急,冇到和祝前輩約的時間呢。”

“哦。”雲淺點點頭。

“小姐。”徐長安將空空的水杯握在手裡,望著上麵淡淡的胭脂紋理:“又做夢了?”

“你怎麼知道。”雲淺眨眨眼。

“是夢見什麼了?我纔回來一坐下,小姐就踹了我一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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